《山里人（免费）》[旧弦][完结][转载]

忘天微亮

* {6 X& [2 Q4 A2 `1 ]/ f6 r张青住在山里。有一天他提着水回家，路上遇见了一只迷路的背着包袱的严肃的果子狸。
) X% n! ?& U' c* G* t  ~" p张青提了满满的一桶水，挑就近的山道走，细碎的步子踩在落叶上，沙沙地响。
* C$ C5 V. s( K5 C/ W5 A- r
　　到树荫里停下，他吁了一口气，打算换只手来提。
. o6 g$ N4 g7 |4 ~! G1 U" o2 e  F　　整条路都是石板铺的，有一块没搁平整，踩上去不稳。方才张青走过那一块的时候，踏上去，走下来，便是“空、空”两声。
+ R' X7 X- z6 E6 X7 h　　他歇了口气，正要上路，听见身后又传来：“空、空”。
7 _+ z- X$ I' p) d# |0 o( b: h/ P　　张青回头看了一眼，没有其他的行人。
　　只有一只背着包袱的果子狸急匆匆地赶上来，同他擦肩而过，往前去了。

5 f# z- S9 |% G* R, b, u  Y　　张青心道：连果子狸都会背包袱。这是什么世道。这么想着，又提起水桶，颇有些吃力地向前走。
1 {5 w0 J2 W! T, c1 @# z+ R　　果子狸看来是在赶路，可是好像迷路了。张青走了不多远，就看见它停在路中间，左右张望。看见张青，严肃道：“后生仔，百里村怎么走？”
6 N; M, ]. h4 _* p' b% L( t　　既然它都能用包袱，会说话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。
5 t- r5 J8 F- `) \: q6 g' P　　张青一向脾气好得很，便微笑道： “巧得很，我便是百里村人，一道走吧。”
/ U9 }# O4 O, H! H* I* i; n
　　果子狸看来不爱说话。两人便默默地走。
　　张青寻话道：“这包袱皮，花色很是别致。”
4 m" ?2 x/ z7 u4 Y. ^　　果子狸这才有了一点笑意，又自豪又羞涩道：“咳，我媳妇织的。”
　　张青道：“哎哎，真贤惠。”
! Y4 m; u0 z( T4 n' G- l　　果子狸看了看喘吁吁的张青，道：“后生仔，你这么提水可不行。”
* N$ A2 `, c6 A　　张青道：“这两日我家的水井枯了，只好去邻家提水，远得很。”
　　果子狸左右环顾，麻利地窜到一棵大槐树上，跳下来，将一片树叶投进水桶里，拍拍爪子道：“这便好多了吧。”
　　张青身形晃了一晃，惊愕得张口结舌道：“……水桶没，没分量了。”

　　果子狸点点头，道：“那就快些走吧。”
' Z0 p, H! y/ n1 W( w　　两人依旧默默无言地赶路。
　　张青偷眼看了它好多次，怎么看都是一只寻常的果子狸。他咽了咽唾沫，终于开口道：“您还真是厉害啊。”
7 v+ B% Z4 a* O) r　　“也没什么。”
; V" r8 y" e$ J4 ^2 {4 M　　他们一连踩过好几块不平整的石板，一路回荡的都是“空空，空空”的声响。

: x# }1 q% j) k* A9 @8 t; e　　张青忽然道：“那个，有件事，也不知您能不能帮个忙。”
) @2 Y$ y% r( r4 u* u　　果子狸抬眼瞥了瞥他，并不说话。
2 G: p7 m/ F8 l+ P2 h　　张青忙道：“不能也没事……能听我说说话，我就开心得很。
  F5 [6 h: I, E: X　　我从前，认识一个人，同他一块儿长大，上山下套子，下河摸鱼，都一块儿干。我们，我们是……”
　　果子狸了然地点头，道：“是好友。”
( b5 R& r* n% d6 L7 g　　“对，对……五郎，他从前是这里的木匠，做得一手好木器。远近几个村的姑娘出嫁，都是请他打的嫁妆。”
5 V( x0 G9 l- f4 o5 [　　果子狸并不接话。张青道：“不过，他那人不爱洗澡，每次都要我逼着才行。给他搓澡，搓下来都是黑泥，煮煮简直是一碗面条。”又赧然笑道，“其实他不是不爱干净，只是活计太累……他不爱说话，可是跟小孩子一样，看见我洗头，他也要洗。还非要我帮他洗。”
　　果子狸见张青不说下去，道：“他人呢？”
) T) s0 f/ V) Z& O, U* j1 `　　张青顿了顿，道：“他死啦。”
　　果子狸黑漆漆的圆眼睛里说不出是什么心思，许久才道：“哦。”
% a% h: u9 ?% T* A　　张青说这些话，本是为了求它帮忙，现在说完了，却恍恍惚惚有些出神，忘了本意。
( n: a$ p% U) e4 L2 M
; t$ p: v: p0 L6 x　　半晌，张青回过神来，笑了笑，道：“五郎做了鬼，我能给他贡些果菜，烧些纸钱。只是，如今谁还会给他洗头呢。大约只好做个脏鬼了。”
0 P3 r. E0 L- c9 I　　果子狸看了他一眼，道：“后生仔，先生没教过你么，起死回生是不可能的。我也没法把他叫出来让你见见。”
- }. t; v' ?, q* y, V& r$ b　　张青默了默，点头道：“我明白。”
$ H/ r. C( k% W1 r& L　　余下的时间，两人一路无话。百里村就在眼前了。
. c1 K5 S. T6 i- g7 J! E1 V　　张青道：“对了，您来我们村找谁？”
' @6 v% d/ N% f4 f; p" }" W  u　　果子狸咳了一声，道：“我当年娶媳妇的时候，在刘五郎这里打的新家具。现在我孙子要娶媳妇了，我本也想来找他。”
* m1 ?  T0 ^; j6 |- _" ?' z3 p　　“……可，可是五郎已经……”
　　果子狸点点头，道：“都走半道上了才知道他死了。算了，顺道过来帮你个小忙。也不费事。”
　　水凉得好比初秋的夜气。张青扯了发带，抓散了蓬松的长发，俯身把头发浸入水盆里。
( d7 e5 D4 w2 t! e8 o" u
) j' E0 a+ [* d9 Q' @　　他在这小山村里，日日操劳，少见油星，头发虽然生得茂密，却枯得很。这时浸了水，摸上去倒是又软又滑，月色落在上头，熠熠流光，看着真是好一把青丝。
7 a- a0 v6 A! Y* Z' z: ?8 ~　　一片槐叶静静沉在盆底。
　　果子狸道：“嘘。他来了。” @
7 J# ~! t, U" g0 p2 b6 w6 W　　张青埋着头，脖子都有些酸了。他伸手抹了把眼睛，悄悄从湿发的缝隙里往外看。

6 u2 X, d$ M" O: i+ }　　没有人。
3 x9 m* g. h) m6 X& o　　夜风吹着他□□的后颈，张青缩了缩脖子。似乎有什么从后面覆了上来，极轻极轻地。
6 g* M  o9 a3 N* B
　　果子狸跺脚道：“后生仔愣着干什么，洗啊。”
8 X* f0 V+ M% G, \' K+ u　　张青低着头，呆呆地握住手里一把长发。好像比原来多了，又好象没有。
0 z/ q) o& }6 j6 K
7 b: E( Z7 }5 f5 d4 w　　有人在他的背后。
7 g6 m- f7 M* A/ }6 y, R2 S　　从后面拥着他，从上面把头发垂下来，和他的缠在一起，不分彼此。
9 t# A- D& u! m* T# p& e% x　　张青专心致志地揉搓着头发，自己的，还有，他的。皂角沫不小心进了眼里，他鼻子一酸，抹了一把脸。
　　满脸都是洗黑了的水。
  V$ F5 U0 l9 Q* y( n

6 Y( [8 M; ~+ s: \